夜色拢了过来，天像一片黑布裹个严实。不是十五月不圆，今夜是个月黑头。洞房里炕头上，叠着双铺双盖的红绸子被褥。炕洞里的柏树枝烧得噼噼啪啪炸响，炕面上坐着烧屁股。奶奶是山外女子，奶奶的屁股蛋蛋嫩，受不住那个烧，已经挪了数次屁股了。

夜很深了，屋里还没动静。灯光像婴儿吃饱的眼，在墙上抹出黑影子，像贴两张黄纸：娘说过，那事要男人主动呢。奶奶心里说：看他急躁得脸上淌汗呢。

过了一会儿，屋里还是没动静。

奶奶不困，可她一个劲儿的打哈欠，打得软丢丢爱死个人。奶奶的哈欠里飘着女人味，抓挠得他的鼻子痒痒，只是痒痒的。天不早了，奶奶说。

不早了。他说：

你要呆一夜？奶奶问。

呆一夜……他说。

我也呆一夜。奶奶说着，她瞅他一眼，这一眼瞅得很深，奶奶从他脸上瞅出事情来。你心里有啥子事么？奶奶这么说。奶奶的眼里长着手，抓挠他的脸。他的脸被抓挠得不自在，埋在胸口那里，想说又欲言又止。

你心里有啥子事么？说么说么。奶奶说：咱一根红线线缠成红疙瘩了，啥子事都能说开呢。俺娘说你老实，果不然一个疙瘩，说么说么，把事情说开了咱们就睡，我困了。奶奶说着又打了个哈欠，这次奶奶是真有些困了。

说就说，他说。他抬眼扫一眼奶奶，想说又欲言又止，不好意思拧着棉衣上的扣子。

说么，把事情说开了咱睡觉。奶奶催。

说就说，球的。他说：我……我……，我……我这是为别人娶你哩。这不是我的家，我家穷，没有这么阔。

你说啥呢？你说啥呢？奶奶两眼瞪成两个干核桃，屁股又往前欠了欠。

别嚷嚷，快别嚷嚷。他一边暗示奶奶，一边瞅瞅黑洞洞的窗外，看看没有动静就一五一十说了。他死了爹，他死得起爹可埋不起爹，埋一个死爹要花不少钱呢。他和娘愁得不是爹死，而是无钱下葬死去的爹。村里大户王麻子找上门来，说让他去给他傻儿子相门亲……就是你，相成了把婆姨娶到家，给他五百块钱。他跟王麻子说：活人能等，死人不能等，你先拿钱把我爹入土了，让我爹安静下来，我就帮你家傻儿子娶婆姨。

听罢，奶奶傻了。哭得抽嗒嗒的拧鼻子。

甭哭甭哭。他急了，说：我知道是我把你害了，作下孽种事，为了让我爹入土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。我使了他家里钱，甭哭，呆会儿傻子就来了，你一哭，王麻子以为我把你咋的了呢。

你就把我咋的了。奶奶收住眼泪，停顿一下：一屁股坐到他面前，两眼直勾勾放出火来：你想不想娶我？你想不想让我做你的婆娘？

想，作梦都想。他说：打我第一次瞅见你，我天天白天黑夜都想。可我使了王麻子家里钱，我们家太穷了，娶不起你呀？

穷是自找的。奶奶稳着脸收住泪说：世上的钱比山高，你能背得动吗？使了他家的钱不怕，咱以后还就是了。只要你想要我，咱现在就走。说着奶奶下炕拉着他的胳膊，往坑下拽。村头岔路口，可以通到山外头。

行，行。球的。山外头就山外头。他点头。

门外有歪歪倒倒的碎脚步声，他知道是傻子来了，自己也该走了。他说：咱村头岔路口见，你先把傻子弄睡了咱走，我在外面等你。

咚！傻子从门外撞进来一股凉风！咧着嘴冲奶奶傻笑：我要摸奶奶，我妈让我摸奶奶。

摸奶奶，你摸奶奶，这儿呢，这儿呢。奶奶说着一阵恶心，要吐又吐不出来。

噗。奶奶一口气吹灭了灯，屋里死黑。

第二天，王家炕头上睡着傻子，炕冰冰的，早不见了奶奶的影子。

傻子被人叫醒后，在家里，在村里见了女人就喊：我要摸奶奶，摸奶奶……

全村里女人看见傻子就跑，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自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