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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鳄情未了
 更新时间:2024-04-20 20:20:09

第一章 河神显灵

人鳄情未了

1936年夏天,一场百年不遇的狂风暴雨,下了七天七夜。笤溪河暴涨,堤坝倒塌,两岸九村十八斗,成了一片汪洋大海。到处都是急促的锣声,震得人心颤抖。

汹涌的洪水,惊动了蛰居在笤溪河深处仅存的两条老鳄。它们爬出洞穴,凫出水面。水面上到处漂浮着死人、死猪、死羊、桌椅板凳等杂物。这时,湍急的洪水,漂来一只大谷桶,桶里趴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,手足无措,惊恐万状。突然,一排浊浪铺天盖地袭来,谷桶被击得粉碎,男孩旋即被洪水吞没。

男孩在水底挣扎着,老鳄见状逆流而上,奋力潜入水底……

渐渐地,风弱了,雨小了,浊浪像发泄完淫威的饿兽,伏在那里喘息。男孩从昏迷中醒来,发现自己还活着,正躺在一个土墩上,周围水雾迷蒙。一股浊流卷来一团白糊糊的东西,搁在土墩旁,男孩吓得浑身颤抖。原来是一具赤身露体的女尸,衣服早被洪水剥光,乱发像簇水草漂浮在水面上,面孔和乳房,浸泡得肿胀惨白,走了人样,呲牙咧嘴,狰狞可怖。幸好女尸马上便被浊流卷走了。男孩吁出一口长气,忽然想起洪水中的爹娘,生死不明,阵阵饥饿寒冷、孤独恐惧袭上心头,不禁放声大哭。

凄厉的哭声,惊动了正在觅食的老鳄,它们朝土墩游来。

男孩停止哭泣,瞪大眼睛紧盯着它们。

这两条鳄鱼,足有两米多长,扁头长尾,一双眼睛乌黑发亮,浑身长满坚硬的鳞甲,花白的肚皮下,长着四只巨爪,形状极像壁虎。它们眼中充满温顺和怜悯,爬到男孩身边,用宽厚的嘴巴,轻吻着他的腿,眼里竟然滚出一滴泪珠。

男孩忽然想起,当自己在水底挣扎时,像是有一双手,将自己托出水面。他明白了,一定是它们救了自己。他抱住鳄鱼失声痛哭。

男孩和鳄鱼,在这出水几尺方圆的土墩上,艰难地度过两天两夜,饥饿和寒冷使他几度昏死过去,鳄鱼焦虑不安地冲着河水,发出阵阵吼叫……

笤溪河边有个龙荡村,村里有个看鱼塘的老人,人称老竹匠。老竹匠50来岁年纪,个子矮小,背有点儿驼,人老实也和气。年轻时老婆生孩子难产,母子俩都没活下,他悲哀了好久,没再续弦。族长见他老实可靠,就让他替族里看荡养鱼。老竹匠在村头荡边,搭了几间茅屋。晚上看鱼,白天编些竹篮、晾匾,换些油盐酱醋。日子倒也过得自在,只是觉得孤单。

老竹匠见风停雨住,洪水开始退去,想起河边水洼里,会有许多鱼虾。于是,戴上箬帽,披好簑衣,拎了鱼篓,趟着积水朝河边走去。刚到河边,猛听见一阵吼叫,抬头望去,只见一座高大的古墓,半浸在水里,墓顶趴着一对怪兽,张开血盆大口,露出满口虎牙,正一个劲儿地冲着自己吼叫。老竹匠吓得浑身哆嗦,“啊”地一声惊叫,连忙扔掉箬帽,扑通跪倒在积水里,不住地磕头。

“河神老爷显灵了,河神老爷保佑啊!”

原来,笤溪河边的人,称这怪兽叫水壁虎,自古以来敬为河神,既敬奉又害怕,传说只有福份极大的人,才能见到它们显灵。

在老竹匠磕头的一瞬间,一种新奇的喜悦,激荡着他的灵魂。他陡然觉得自己已成为福份极大的人了!他不知磕了多少个头,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溅满泥水的脸,朝神奇的古墓望去,却不见了河神的踪影。老竹匠以为做梦,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,生疼生疼。心想河神既然朝自己吼叫,定有什么神旨,惶恐地朝古墓跑去。忽然发现墓顶的草丛里,躺着一个12岁的男孩,遍体伤痕,浑身泥浆。老竹匠心狂跳起来,连滚带爬上了墓顶,一摸孩子胸口,哈,热乎乎的还活着!老竹匠心想:一定是河神见自己年老孤独,赐个儿子给自己养老了。激动地脱下衣服,裹住一丝不挂的孩子,抱在怀里,乐颠颠地往村里跑去。

龙荡村百来户人家,家家姓黄。黄氏家族一向看重风水,以为风水好坏,决定全族的命运。谁家娶妻招婿,事先都得由族里的巫师占卦测字,男女不仅要命相无冲,而且村相无撞,族长才会允许。

老竹匠想收养这男孩,却又不知男孩命相如何,能过得了巫师这关吗?族长又会允许吗?老竹匠不由得满怀愁绪。

族长这辈子不走运,年过40岁,女人才给他生下一个儿子,却是个六指。族长很害怕。巫师却笑道:这是吉人天相,多指(子)多福。族长中年得子,又被巫师一番奉承,心里着实乐了一阵,指望他将来飞黄腾达,耀祖荣宗,给儿子取名黄金荣。谁知长大后,越来越不成器。偷了家中那只祖传五代的青瓷花瓶,跟人换了一条狼狗和一把永远打不响的破手枪,说是要做大将军大元帅。气得族长七窍生烟,抓起棍子打他。黄金荣拔出手枪,对准他爹叫道:“你敢过来,老子就毙了你!”

族长生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,很伤心,一见别人家的孩子生得可爱,心里就喜欢。

老竹匠平日里就怕见巫师,想绕过巫师这一关。待男孩养息一日,元气稍有恢复,老竹匠便急着带他去见族长。族长根深老爹60来岁,人很瘦却很精神,头发早已谢顶,穿一件烟灰色香云纱衬衣,正躺在藤榻上吸水烟。族长一见这孩子,生得浓眉大眼,虎头虎脑,一副机灵的样子,便有几分喜欢,放下水烟枪,从靠榻上坐了起来:“听说你捡了个孩子,就是他吗?”

“快给老爷磕头!”老竹匠推推男孩,男孩听话地跪下去,磕了三个响头。

族长开心地扶起男孩,摸摸他的头,和气地问道:“叫啥名字,几岁啦?”

“叫龙生,12岁。”

族长显得很高兴:“呵呵,龙生龙,凤生凤,好响亮的名字!”

老竹匠坐下,把遇见的事,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。

族长听呆了,张大嘴巴半天才说出话来:“哦,竟有这种奇事!你真的见到河神老爷了?好!好啊!这回河神老爷,定会给我们全村带来好运啦!看来这孩子有神仙相助,福大命大,怠慢不得!”

族长见龙生只穿着一件又肥又大的破褂子,露出两条光腿,脚上趿着一双破鞋,一副叫化子的打扮,眉头一皱。进屋取出5块大洋,掂了掂,沉吟道:“这件事还得按族规办,你先带孩子去找黄大仙看看卦,若是吉卦,你就留下,让他好好跟你看荡养鱼,这几块大洋算是见面礼!给他扯几尺布,买双鞋,添些什么,别让人看了寒酸。若是凶卦,勉强不得,就是龙王爷送给你的儿子,也得趁早打发走,当心招来横祸。这钱算是路费,也好让外姓人瞧瞧,咱们黄家族人是讲仁义的!我看这事还得由黄大仙说了算!”

黄大仙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,连族长都让他三分。老竹匠无奈地谢过族长,领着龙生忐忑不安地朝黄大仙家走去。

巫师这把交椅,在黄家族人心目中,举足轻重。祭天求雨,除病消灾,建房筑坟,都得有个内行来把握。否则,冒犯了天地鬼神,轻者人畜不安,重者大祸临头。

黄大仙祖上几代都是巫师,到了老巫师这一代,三房女人一个也不争气,拼死拼活,只生下12个女儿。老巫师年过60,心想即使再娶三妻六妾又有何用!想到这威风凛凛的宝座、白花花的银洋,将要落入他人手中,不由得满腹悲凉。说来也巧,比老巫师小了半把年纪的三姨太,又怀上了。临盆那天,连产婆也不请,紧闭大门,不准任何人进产房,自己亲自动手。说是神灵有旨,旁人不得冲撞。老巫师喜滋滋地对外宣布,说神灵有眼,果真赐了个儿子给自己,黄家祠堂的巫师,终于有了传人。老巫师给孩子取名黄乾坤,处处将他带在身边,再大了些,老巫师索性将他关在家里,教他念书,不准单独出门,大热天也叫他穿戴整齐,不露皮肉。并说要想做巫师就得这样,巫师是大仙,不能和凡人一般。黄乾坤到了13岁,把他爹的《易经》、《葬经》、《麻衣相术》、《筮仪》之类的书,都翻烂了。什么蓍草占筮呀、奇门遁甲呀、金钱课呀,琢磨得烂熟……

老巫师一死,黄乾坤自然子袭父位,成了黄家祠堂的巫师。黄乾坤平日极为怪异,整天躲在屋里,轻易不出门,说是修炼功夫,无论寒暑,总是身着黑袍,遮手盖脚,不露一点儿皮肉。

黄大仙刚过完鸦片瘾,正盘腿坐着闭目养神。

老竹匠一见黄大仙,泥菩萨似地坐在那里,紧张得两腿发抖,结结巴巴地把来意一说,不料黄大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老竹匠忽然想起应该先磕头,连忙推推龙生:“快给大仙公公磕头!”龙生一见这个不男不女,不长胡子的瘦老头,一身黑袍,满脸阴阳怪气,就觉得又害怕又讨厌,躲在老竹匠身后,死活不肯下跪。老竹匠又气又急。

黄大仙愠怒了,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龙生,鼻子恶狠狠地哼了一声。

龙生站着不动,两眼也瞪着黄大仙。

黄大仙从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孩子,猫也似地从太师椅上,跳了起来,伸手去抓龙生。龙生见那双手鸡爪似的,指甲又尖又长,像刀子,挺吓人的,头一偏,想躲开,却被黄大仙一把揪住。那只瘦手死死按着头顶,凉嗖嗖的,很有点力气,想挣脱却动弹不得。黄大仙另一只手,抬起龙生的下巴,在他脸上左看右看,还扳开嘴巴,看牲口似地数了数牙齿,弄得龙生脖子发酸两腿发软。

黄大仙终于松开了手,阴冷地笑道:“把裤子脱了!”

老竹匠一愣,看相占卦,脱裤子干啥?但又不敢多嘴。龙生的衣裤早被洪水剥走了,此时浑身就一件盖过膝盖的破褂子,里面什么也没有。

“不!我不脱!”龙生后退着,双手警惕地紧捂住衣襟。

“脱!”

黄大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吓得老竹匠打了一个激灵。老竹匠被龙生的犟劲激怒了,将龙生按在地上,龙生挣扎着又哭又叫。

看完身子,黄大仙从一只紫檀木小盒里,取出三枚康熙通宝古铜钱,捧在手里哗啦哗啦摇着,嘴里不住地叽哩咕嚕念着巫词。

老竹匠紧张得额头上直冒细汗,心里不住地祈求河神保佑。

黄大仙两手一撒,铜钱叮当落地,正面朝上的称阳爻,反面朝上的称阴爻。铜钱黄澄澄的,很好玩,龙生用手背抹干眼泪,好奇地看着。

黄大仙弯着腰,围着铜钱转了一圈,看罢,直起腰,仰脸掐指一算,摇头晃脑道:“乾坤巽震坎离艮兑,此卦正是坎卦,坎为水。这孩子天庭饱满,双目有神,得河神庇佑大难不死,不是龙子转世,也必定沾了仙气,难得难得!”黄大仙乜了老竹匠一眼,见他眉开眼笑,眼珠一转,沉下脸:“不过,这孩子你收养不得,命相太硬,会上克父母下克兄妹。若是收养了他,你最多活不到3年!”

老竹匠吓得心凉了半截,战战兢兢地问:“大仙,有、有没有消灾的办法?”

“办法当然有,不过挺麻烦,得我亲自下阴曹地府,找阎王爷给你增寿。可是阎王爷的脾气,你是知道的,一向都是吃荤不吃素,要想增寿嘛……得花钱!”

“要、要多少?”

“5块大洋买一年阳寿,少一个铜板也不行!”

老竹匠皱着眉头,迟疑半晌,咬咬牙,掏出刚才族长给的那5块大洋,哀求道:“我身边就这点钱,求求你,宽限几天,等我借到了再给你!”

黄大仙两眼一瞪:“不是给我,是给阎王爷!”

“对对,给阎王爷!”

老竹匠见过了关,这才从心底吁出一口长气,此时方觉早已汗流浃背。

第二章 仙兽进村

河神进村了,龙荡村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,族人们担心会祸从天降。

龙生在老竹匠家住下后,每日发呆,茶饭不思。他总是梦见那两条水壁虎,怪想它们的。一连多日,借着月光,独自跑到笤溪河边去寻找。一天晚上终于找到了,他搂着它们悲喜交加。

龙生将河神请进了龙荡。消息一阵风似地传遍全村,像沸油锅里撒了一把盐似地炸开了。全村的人惊呆了,男女老少围在荡边,叽叽喳喳议论着,谁也说不清这是啥兆头。老头老太更觉稀奇,活了一辈子,都没亲眼见过河神的尊容,只是听爷爷奶奶讲故事说起过,如今却被一个外姓人的毛孩子请进了龙荡,真是奇乎怪哉!难道这孩子真如黄大仙所说,是龙子投胎?

在黄家族人的心目中,龙荡是一处圣地,深深的荡底,仿佛隐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神力,主宰着全族的命运。龙荡百亩地大小,荡中土岛星罗棋布,岛上长满密匝匝的芦苇,到处都是茭白、水菖蒲,水面上漂满菱蔓、荷莲。龙荡两端狭长,中间宽阔,活像一条趴在笤溪河边吸水的龙,尾巴蜿蜒地伸进村里。荡的两旁,各有两个称作龙爪的水湾,村民们用来作河埠,淘米洗菜,停泊农船。荡水清得发蓝发绿,深不可测。鲤鱼、鳊鱼、草鱼、青鱼、甲鱼、乌龟……谁也说不清荡里,究竟有多少种鱼,这是一个神秘的水族世界。

据老人说,那年冬天,几个壮汉划船到荡里捕鱼,一网下去,费力拉起鱼网,只见湖水晃动,波涛起伏,竟然网住一条大鱼。那鱼,背脊乌黑肚皮银白,刚显出身影,猛地一甩尾巴,哗啦一下,竟然把四个壮汉打落水中。那鱼带着鱼网潜入水底,从此无踪无影。都说是条鱼精,起码有八百岁。此话是真是假,谁也无法考证。反正龙荡从未干过,也没满过,即使笤溪河发大水,淹掉九村十八斗,龙荡村却不会进水。有一年,一位道行颇高的风水先生,云游天下路过此地,一见龙荡,赞不绝口,说是天下罕见的龙潭:上古的时候,曾有蛟龙在此栖居,至今龙气不绝。风水先生断言,到了猴年马月,黄家祠堂的族人里,必定会出状元出大官。年复一年地过去了,族人们拼命地生儿育男,伸长脖子,瞪大眼珠,东张西望,可是谁也没见到哪家女人生出一个状元儿,抱上一个官孙子。然而,族人们对风水先生的预言,依然深信不疑,虔诚地敬奉着龙荡,一代又一代翘首企盼着。

老竹匠见门前荡边,围着这么多人,坐在一旁闷头抽烟,心里如同揣了一只小兔,怦怦直跳,担心会出什么乱子。

这时,远处走来一个20来岁的人,瘦瘦的个子,梳着油光光的分头,戴一副墨镜,穿一件白绸衬衫,手里牵着一条灰毛狼狗。族人一见,避瘟神似地让出一条路。此人正是族长的宝贝儿子黄金荣。

黄金荣走到龙生面前,拍了他几下脑袋,拍得龙生生疼,咬牙瞪眼,神气活现地训斥道:“小野种,你听着,要是村里出了什么事,就拿你祭神!祭神你懂吗?”

“又想在这里闹事了?还不快给老子滚远点!”族长老远就见儿子在欺负龙生,一声喝斥。黄金荣吓得脖子一缩,慌忙牵着狼狗,溜到一边去了。

族长倒背双手,紧绷着脸,来到龙生面前,安慰地摸摸他的头。族长走到荡边,在那里来回转了半天,一声不吭,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。几个年长的族人,焦急地催道:“你是一族之长,发个话吧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,弄不好会出大事!”族长搔搔头皮,一筹莫展,沉吟半晌,缓缓地抬抬手:“快!快请黄大仙!”

黄大仙刚起床,就听徒弟报知河神进村一事,心想这下可有好戏唱了,故意不露面,等他们闹够了,再去不迟。此时见族长有请,便穿上那件宽大的黑袍,慢吞吞地踱着八字步,朝荡边走去。

族人们目光,齐刷刷地落到这个能呼风唤雨,上知神仙下识厉鬼的巫师身上。黄大仙装模作样地朝荡里看看,又朝天上看看。众人的目光,也紧跟着黄大仙,可是看了半天,什么也没看出。黄大仙掐指一算,然后朝龙荡作了三揖,双手合十,嘴里叽哩咕噜,念了一番巫词咒语,转过身来面对众人,阴沉的脸,绽露出喜色,扬起双臂,像一只巨大的黑蝙蝠,不紧不慢地说出八个字:

“神仙进村,不富也发!”

重阳那天,族人们祭过列祖列宗,在祠堂里摆酒庆贺一年的丰收。黄大仙说龙王有龙王庙,河神也该有河神庙。族人们纷纷赞同,于是,族长发话,每家每户,按人头出资大洋5块,在龙荡边那块风水宝地上,建造一座河神庙。

这年冬天,村里大兴土木。河神庙造得雕梁画栋,高大巍峨,比黄家祠堂还要富丽堂皇。大厅正中,摆上一张长长的红漆供桌,上面供着河神像。那像是用檀香木雕成的,漆得乌黑发亮。河神庙建成后,由黄大仙主持,一时香火鼎盛,四面八方的人,都跑来许愿求签,忙得黄大仙整天乐颠颠的。

龙荡村出了名,黄大仙也紧跟着出了名。

老竹匠门前有片金竹林,对面住着山婶一家。山婶的男人,跟老竹匠是一个墙门里的,按辈份算是堂兄弟。老竹匠闲了便到山婶家,喝碗茶吸口烟。山婶的男人,一年到头闹病,吃得做不得,山婶常找老竹匠,帮衬着做些田里活,而老竹匠缝补浆洗的事,全扔给了山婶。山婶27岁,高高的个子,手大脚大,娘家是天目山里的。山里的女人不兴裹小脚,裹了小脚怎能爬山砍柴?所以,水乡的女人,便看不起这个山里媳妇。山婶命苦,自18岁嫁到龙荡村,男人就经常生病,幸好她生了个儿子,婆家的人才没多欺负她。

山婶见龙生可怜,叫儿子水牛跟他一起玩。水牛小龙生3岁,长得瘦小。水牛带着龙生满村跑,到小水塘里钓鱼摸蟹捉田鸡。

被龙生引进龙荡的那两条水壁虎,正好是一对,龙生给公的取名黑虎,母的叫它花虎。黑虎和花虎怕生人,平时很少露头,躲在荡中土岛芦苇丛里。龙生一有空,就用笛子驯它们。一听见熟悉的笛声,黑虎和花虎就会朝龙生凫水游来。夏天,夜里很闷热,茅屋里点燃着驱蚊虫的艾草。龙生睡不着,就到荡边吹笛子,黑虎和花虎闻声爬进茅屋。龙生逗它们玩,玩累了就搂着它们,躺在竹席上睡觉。水壁虎长年呆在水里,身上透出一股凉气。

树叶掉了,天也冷了。黑虎和花虎在土岛上打个很深的洞,躲进洞府开始冬眠。这一觉睡得很长,大约半年。直到第二年清明前后,春暖花开时,才出洞觅食。那段日子,村民们称它们回东海娘家去了。

这年夏天特热,太阳烤得大地冒烟,荡水都热了。这天,龙生和水牛泡在荡里凫水玩,见花虎拖着臃肿的肚子,朝荡边的竹林爬去。那里朝阳,水很浅,也很安静,岸边积满厚厚的落叶。两人好奇地躲在一个大草垛旁窥视。

花虎选了处安全的地方,用爪子刨出一条土槽,又用嘴叼了些枯叶和杂草,铺在槽里,然后趴在上面,拱一下身体便哆嗦一下,嘴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叫声,看样子很费劲。半晌,花虎才离开那槽,忙着叼起树枝杂草盖在上面,堆起一个小草垛,然后趴在那里,依依不舍地看守护着。

龙生和水牛跑过去,扒开草垛一看:哗,原来是一窝蛋,鸭蛋大小,晶莹如玉。两人欢喜得跳了起来:“河神下蛋啦!河神生儿子啦!”

花虎吻着龙生的腿,眼睛里流露出做母亲的快乐和温柔。龙生摸摸它的头:“花虎,你真行,一下子就生了21个仙蛋!”

消息很快传遍全村,男女老少纷纷跑来看稀奇。

那晚,龙生梦见荡里,游满了成群结队的小河神。

花虎下蛋后,龙生每天都要捕鱼喂它,焦急地等着小河神出世。这天,龙生像往常一样来到竹林,只见花虎正围着草垛,发疯似地转来转去,不时抬头冲着天空,发出阵阵怒吼。龙生上前一看,一窝蛋不是好端端的吗?再仔细一看,龙生倒吸一口冷气,这哪里是河神蛋,连颜色都变了,上面还粘着鸭屎,怎么可能会自己变成了鸭蛋呢。

一定是谁偷了河神蛋!

那天,黄金荣一见河神蛋,就垂涎三尺。

从家里取了一包鸭蛋,牵上狼狗,直奔竹林。花虎正守在蛋巢旁,见黄金荣过来,露出满口虎牙,呼呼怒吼,吓得黄金荣倒退几步,手一挥,叫道:“来福,上!”狼狗呼地蹿上去,和花虎厮打起来。厮咬了一阵,花虎见那狗很凶,敌不过它,被迫逃进荡里,眼睁睁地看着黄金荣,把一窝蛋全拿走了,急得发疯。

黄金荣回到家,忙将蛋煮了,取出一坛陈年绍兴花雕,坐在八仙桌旁,架起二郎腿,快活地吃喝起来。煮熟的河神蛋,莹光闪闪,敲开蛋壳,蛋白如玉,蛋黄似金。金色的蛋黄,已经有了一条蚕宝宝大小、汉白玉似的仙胎。黄金荣将蛋蘸了些酱油,塞进嘴里一嚼,味道好极了,似蟹似虾,一种奇香异鲜,夹着一丝腥味,似有一股仙气,透过胃肠,直沁骨髓。黄金荣吃得直打饱嗝,满脸酒色,飘然欲仙。见狼狗伸出血红的舌头,眼馋地看着自己,得意地扔了两个给它:“来福,吃吧,让你也成一条仙狗,跟老子腾云驾雾,上天堂享福去!”

黄金荣吃得正起劲,龙生怒冲冲地闯了进来。

龙生见满屋子都是蛋壳,一窝河神蛋,竟然全给他吃了,气得脸色发青,上前猛地将桌子掀了个翻身。顿时乒乒乓乓,碗碟砸了个稀烂。黄金荣冷不防,一屁股跌倒在地,酱油老酒溅得满脸都是。黄金荣勃然大怒,跳起来一把揪住龙生,骂道:“好你个小野种,竟敢跑到族长家来撒野!老子今天揍扁了你!”抬手一巴掌,打得龙生眼冒金星,跌出几步远。

龙生爬起来,抹抹嘴角的血,两眼发红,吼叫一声,像头发疯的牛犊,朝黄金荣的怀里撞去。黄金荣一把揪住龙生的胳膊,想摔倒他。龙生趁势照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。黄金荣疼得哇哇乱叫:“来福,咬、咬死他!”

狼狗血红的眼珠,瞪着龙生。脖子上的毛,呼地一下耸了起来,张开血盆大口,呜汪一声吼,朝龙生扑去。龙生急忙闪身,拖起一条板凳,怒视那狗。狼狗一怔,耷拉着尾巴,后退几步,突然嗖地一下扑上前去,未等板凳砸下,一口咬住龙生的小腿。龙生顿觉一阵钻心疼痛,奋力将板凳拦腰一扫,狼狗一声嚎叫,朝外逃去。龙生低头一看,腿上被撕下一块皮肉,鲜血染红了半条腿,疼得直冒冷汗。

等老竹匠和山婶闻讯赶来,龙生已被吊在族长家大院门前那棵粗壮的老槐树上,树下围满了族人。老竹匠和山婶,朝黄金荣跪下,哀求道:“大少爷,他还是个孩子,不懂事,求求你饶了他吧!”

恼羞成怒的黄金荣,摇着纸扇喝道:“哼,孩子?孩子就可以到族长家来造反了吗?我爹不在,我就是族长!吊他两个时辰,晒脱他一层皮,看他还敢不敢闹事!”

龙生赤身穿着一条裤衩,火辣辣的太阳,晒得浑身油汗直冒,脸肿得走了样,伤口结了一层血痂,刀割般地疼。老竹匠哭丧着脸劝道:“儿啊,快向大少爷讨个饶吧,这样晒下去会没命的!”龙生舔舔焦裂的嘴唇,直觉得嗓子里冒烟,眼前金星乱舞,浑身像被割断了筋脉似的,却咬着牙,就是不肯讨饶。

围观的族人,实在看不下去了,暗中议论道:明明是你黄金荣冒犯了河神,还如此霸道!可是谁也不敢出来劝说一句。大伙明白,谁惹了他,就等于捅了马蜂窝。整个龙荡村几百号人,除了他爹没人敢惹他。都默默地看着,为这孩子捏着一把汗。

太阳偏西,族长根深老爹终于回来了。族长没想到宝贝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,轻者罚钱,重者杖打,更甚者沉荡。其中第一条就是:凡冒犯神灵者,轻则杖打五十,重则沉荡祭神。

黄金荣偷吃河神蛋,理当死罪。按族规:要五花大绑,捆上巨石,沉入龙荡,以求神灵饶恕。可这是族长的大少爷呀,族长不发话,谁敢开口?一些平日里经常受族长关照的族人,见族长已经当众惩罚了不孝之子,念族长年迈,只有一个儿子,若是处死,岂不断了香火,都纷纷出面求情。

黄金荣死罪虽免,活罪难逃。五十扁担打下来,早已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,疼得他哭爹叫娘,死去活来,趴在床上半个多月,才能勉强下地。黄金荣恨透了龙生,咬牙切齿道:“早晚老子要整死你!”

自从河神蛋被黄金荣吃了之后,花虎伤心了很久。过了3年,才又生下一窝,只孵活五条小水壁虎。几年后,荡里有了这群水壁虎,显得热闹起来。

那年月,到处兵荒马乱,幸好龙荡村地处偏僻,日本鬼子很少来扫荡,但土匪却四处出没。族长根深老爹觉得自己年事已高,为族里办不了多少事了,用500块大洋,给儿子黄金荣买了个保长的头衔。族里组织起自卫队,黄金荣保长兼队长,神气得真像做了大将军似的,整天背着一把盒子枪,带着十几个自卫队员,逛来逛去。黄金荣忘不了那五十扁担,总想找龙生的茬。老竹匠和山婶劝龙生多忍让。龙生大了几岁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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