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工友们正要睡觉，王国良打外面回来了，一身的酒气，不用说准是在外面喝了大酒。一同出来打工的同村好友李冬问：“国良，在外面喝酒啦？早点睡吧，明天还要上早班哩。”

王国良把自个儿重重砸在床上，未开口先长叹一声：“唉，上班、上班，一年到头上班也挣不到几个钱，没意思透了。我说哥们，你猜今晚我跟谁喝的酒？王德文！妈的，这小子混大发了，点起菜来眼皮眨都不眨，还要了一瓶五粮液！”

李冬刚躺下，一听这话“噌”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，瞪大眼叫道：“你跟王德文喝的酒？我的好哥哥，你知道那姓王的是干什么的吗？他在干传销知不知道？”他俩说的是家乡话，其他工友一句也听不懂。

国良听了不以为然，满口酒气地说道：“传销怎么啦？只要能挣到钱，甭说传销，把我逼急了，抢银行都干！告诉你吧，王德文请我加入他的团队，还说一进去就给弄个分区经理干干，年薪十五万起步。不瞒你说，我一直在考虑这事，十五万啊……”

李冬打断他说：“可你知不知道，一旦进了传销，那可真叫回不得家乡，见不得爹娘了，甚至连自个儿的老婆孩子都见不到……”

国良借着涌上来的酒劲不耐烦地叫道：“我爹娘全死了，老婆倒有一个，却是只不下蛋的鸡，结婚几年了也没给我生个孩子，这样的婆娘见不到就见不到吧。告诉你，我什么也不怕，只要钱……”

李冬还要说，国良已发出震天般的呼噜声。

接下来的日子，国良的工作劲头明显没有以前强了，时不时地走神，一接电话就是老半天，很明显电话就是王德文打来的。

这天晚上，他竟接到了来自老家的电话。

电话是他老婆晓梅打来的，晓梅的声音听上去喜气洋洋的，有点娇羞地说：“国良，你还好吧？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，我有了！”

国良一愣，脱口问道：“有什么啦？”

晓梅的声音洋溢着无尽的甜蜜，嗔怪道：“傻瓜，还能有什么，有孩子呗，医生亲口告诉我的，你不是最喜欢孩子吗？高兴不高兴？对了，等过年回家的时候，别忘了多买点好奶粉带回来。国良，你工作也不要太累了，我在家里也能挣钱，今年咱家庄稼收成好极了，我还养了猪，今年猪价相当高……”

国良声音都颤抖了：“我有孩子了！我要做爸爸了！天啦，老婆，你可不能累着伤着啊，好好休息，多吃些好的，所有重活累活全等我回去干！”

放下电话，国良久久捂着脸，泪水从指缝里直淌下来，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。好半晌，他对自己用力说道：“为了奶粉、为了孩子的将来，好好干，挣大钱！”

从第二天开始，国良就像换了个人似的，满脸是笑、浑身是劲地投入了工作，甚至还主动要求加班加点，每天晚上自然少不了跟晓梅通电话，晓梅把肚里孩子的一点变化都告诉了他，这更给他增添无穷动力。

可慢慢地，国良又开始泄劲了，就凭上班这点工资，哪天才能挣到大钱？哪天才能给孩子创造美好未来？这时王德文的电话又来了，这回许诺的年薪涨到了二十万。

王德文的承诺再次使国良的心热了起来，一时眼前幻象乱舞，可他又本能地知道这事不太靠谱，自己滑脚是小事，误了孩子可就不得了了。正拿不定主意，这时公司内贴出一则招聘启事：公司内部食堂招聘承包人。

这事要是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上心，可现在却为之心动了：他从小就喜爱厨艺，还有厨师证书，烧得一手好菜，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扔了老本行，现在公司几百人的食堂等着承包，这不是从天而降的机遇吗？为了孩子，无论如何也得试一下！王德文描绘给他的远景虽然美好，可有些飘。

很快招聘结果出炉：国良成功承包！公司给出的理由是：王国良有厨师证书。这是个过硬的条件，更重要的是，他是本公司员工，一贯工作积极，并且心地厚道，对家庭有责任心，所以一定会让员工吃上卫生、合口又公道的饭菜。领导特别强调了“对家庭有责任心”这一点。

公司领导的决定没错，从此后国良真的脱胎换骨了，每天天不亮就在菜市场转悠采购，他买回来的菜既新鲜又便宜，然后耐心指点手下员工精调细烹，更多的时候亲自掌勺，一有空闲就擦啊拖的，把个员工食堂打理得干净整洁、浓香四溢。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起来，国良天天巴望着过年回家，因为晓梅告诉他说她就要生了，一时间日子甜得化不开。

一晃年底到了，国良正归心似箭，忽然听说公司内发生一件事：有个员工回家时发现老婆大了肚子，这本是喜事，可问题是这位员工根本没有生育能力。这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，国良听了忽然多了个心眼：晓梅会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？结婚几年了都没有孩子，怎么这回就有了？到底是他有毛病还是晓梅有毛病？这么想着，国良便抽空偷偷去了一趟医院，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：他真的没有生育能力，不过可以治疗。

拿到报告的一刹那，国良的头上就像炸响了个晴天霹雳，眼前一阵阵发黑，气血直往上涌，脑子里千百遍地回荡着一个念头：晓梅肚里的孩子是个野种，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，可笑自个儿为了别人的孩子在没日没夜地挣奶粉钱哩。

终于到年根了，国良黑着脸登上回家的火车，他带的包裹很小，没有奶粉，没有玩具，没有给晓梅的礼物，只有一把刀，那是他的菜刀，厚背宽刃，磨得锃亮，他要给奸夫来上一刀！

年三十晚上终于赶到了家，满眼的红，满鼻子好闻的气味，国良却没有半分过年的兴致。一踏进家门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：晓梅的腰身还像以前一样轻盈。

国良喘着粗气问道：“你的肚子呢？莫不是……生了？”

晓梅见国良回来又惊又喜，听他这么一问脸刷的一下子红了，胆怯地小声说道：“国良，对不起……”

国良的血直往上涌，现在说对不起已经迟了，这个年谁也甭想过了……这时晓梅又说了：“国良，我骗了你——我根本没有怀孕！”

国良一愣，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晓梅又说：“我之所以骗你，是接到了李冬的电话，他说你有点犯混，又想干传销又想抢银行的，吓死人了，让我赶紧想办法。我吓坏了，你这性格能听进谁的话啊？情急之下就想了个假怀孕的点子，我知道你做梦都想有个孩子，为了孩子你一定不会走上邪路的。国良，原谅我，都怪我不好，我不能生养，要不，我们离了吧，你再找个能生养的……”

这回国良完全傻了，然后心口隐隐疼了起来。

这时晓梅打开了国良的包，说：“包里有换洗衣服吧？我给你洗了。啊哟，这是什么？”晓梅吃惊地拿出了那柄闪着寒光的菜刀。

国良什么也顾不上了，狠狠地把晓梅一把搂在怀里，哽咽着说：“这是把菜刀，是我带回家专门用来做年夜饭的，我要做顿这辈子最香最美的年夜饭……晓梅，一切都会有的，钱会有的，孩子也会有的，等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会带上一火车皮的奶粉！”

这时窗外的鞭炮声炸响了，满世界的脆响，满世界的喜庆，新的一年，到了！